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汤显祖《哀偉朋賦有序》注析(万安飞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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哀偉朋賦有序


【明】  湯顯祖  撰

 

    萬安飛        注評 


昔人友朋之義,取諸同心。夢簧者得賢友,絕琴者傷知音[1],其致然矣。予年未弱冠,有友二人:鐘陵饒伯宗侖,臨川周無懷宗鎬,皆奇士也[2]。侖長不盡九尺,瘠而青,瞻視行步有異。鎬長不盡三尺,髯而甚口[3]。當予譚說有致,侖笑龂然,鎬笑軒然[4]。三人嵯峨蹣跚而行乎道中,旁無人也[5]。侖父廢莪公於豐城李大司馬遂,鎬於鐘陵張大司馬臬、南昌劉都督顯,皆中表[6]。少長其家,故習譚帝王大略,所喜皆大臣將相籌策占候之事[7]。而侖複曉夜誦書,常與予映雪月[8],交書而盡乃已。同臥處三歲餘,前後別去。至同赴南宮,試都下[9],臥未嘗有異衾枕,臥嘗有異衾枕,履襪先起者即是,不知其誰也[10]。侖同舉進士。出理順德,有潔清公忠之名[11]。三察並關將吏,凡卻萬金。征試禦史,病,告卒於臨清,汰舟於姑孰[12]。予在南祠,望江濆而哭之[13],曰:“傷哉伯宗!君親友之望未塞,而遽爾乎[14]”鎬久為諸生,以文字不倫,落去[15]。益學騎射兵法[16],年四十,走長安,以策幹陳禦史大夫炌,不受[17]。說譚大司馬綸,綸陰用其策而陽棄其身[18]。鎬發憤恚懣,歸而病目,幾瞑,飲後婦乳,複視[19]。貧甚,發嘗所受異人書,作黃金,不就[20]。苦饑,則學辟穀,然不可久,時來就予食[21]。予為收教其子仲兒,壯慧而死[22]。益自傷,慨然有長遊不返之志,或諷止之,則曰:“重華、祖龍皆客死[24],何必我!”既而謂予曰:“我數夢之帝所,終當仙去[25] 。公不甚信我。我所有異書兵訣,長以與侖[26]”後侖死,而鎬書散亂盡。所與臥起信宿,掀髯長歎者,又獨予一人而已[27]

辛卯秋,裁六十,來送予嶺南,握手而唏曰[28]“伯宗與予,獨一子,皆不好讀父書,無能言其父者,即從此長別,子能忘言於故友乎?”予悵然止之,曰:“勉飯自怡,長生固人所為也。[29]”去大梅之南,夜夢鎬來告別,指伯宗之舊館曰:“鎬其如是矣。[30]”予驚而晤,曰:“有是耶!”起而發燭踟佇,為賦而哀之[31]

惟吾朋之恢詭[32],形一短而一長。並弓裘於北渚,同研席於文昌[33]。無懐之胸腑有奇,伯宗之體貌殊方。予參差以中立,亙通衢而頡頏[34]。服禦無分於幾毾,詩書或亂於巾箱[35]。夜談則風雨如晦[36],曉起而月出之光。有擊目而成笑[37],無疑情之見妨。

歲周旋於金午,予獨舉而寶王。暫成器以不括,有善刀而未嘗[38]。饒損趣於文囿,周搖心於武場[39]。時不可兮驟得,年有徂而莫當[40]。計摧殘於生慮[41],精勞傷於死喪。周食素而痤黑,饒衣單而瘠黃[42]。予公車其亦窘,時龜勉以傾囊[43]。影答形其有待,力問命以誰強。怨鎬君之需往吝,喜侖生之蹇來章[44]。一司刑而縻爵,一無權而食漿[45]。矢貧交其不遺,館無懷於奉常[45]。為料理其糧藥,並資營其劍裝。期上書而赴闕,圖方略而詣羌[46]。足屢踒而恣遊,目半盲而兢張[47]。諒意智之有餘,悲年命之無疆[48]。乍彈冠而縱語,忽投書而若忘[49]。喟短籌於世局,寄長想於僊方[50]。道佳期於沙城之宅,指神物於星子之傍[51]。作黃金以飲器,步青鋒而吐铓[52]。吸流華兮再中,畢雄心其未央[53]。歎斯情之浩渺,感高興之淋浪[54]。恒度世而苦饑。持氣術以休糧[55]。閱九州島兮何求?反山中兮樂康[56]

夫何山川未改,歲月猶常。昔伯宗之慷慨,被雄職以還鄉[57]。料婚葬之完立,起王事而方剛[58]。豈知時有所不可待,計有所不可詳[59]。清淵有訃,隕我惟良[60]!予在陵祠,驚投於床。司業劉生,叫絕於堂[61]。形無死法,雲何不臧[62]!眉目豎而准隆,頦額修而骨昂[63]。笑有微韻,步無遽而不莊[64]。惟股掌之平薄,與情興之滄涼[65]。極予交而晚疎,在他人其缺望[66]。然猶重子以平生之矜矯,屬子以世業之匡襄[67]。昔獲交於予美,群吠怪而搶攘[68]。庶子名之修立,見予懷之淑芳[69]。詎想夫有繡衣之半載,無珥筆之毫芒[70]。君親之恩莫報,友人之責何償[71]!逮輲飛而靡及[72],豈魂愧以他翔。遡江波而灑淚,重頓擗以頹磄[73]。原盍簪而挺解,海方舟而起伐[74]。彼先醒其已然,予後死以誰相[75]!為汝半朞兮素帶,三旬兮縞裳[76]。遇同官而見哂,慨朋友之禮亡[77]。越卯辛之夏五,予複上書而遠行[78]。途癉熱以烝厥,歸奇病於三陽[79]。問所苦而舌呿,夢易宅以魂禓[80]。辛淹秋其再起,將有事於炎荒[81]。周跰跚而送遠,軫彌留而自傷[82]。悔辭家之不早,遺枯臘以踉蹌[83]。書散敗而不收,名湮微而孰章[84]?撫予心其尉遣,泣回袂於河梁[85]。九日登予於旴姥,十月邅予於湞陽[86]。忽周君兮見夢,儼顏髯之秀蒼[87]。指伯宗之舊居,望白雲而歌商。嗚呼已矣,其亡其亡[88]

牙絕弦於鍾子,惠滅質於蒙莊[89]。俯濠魚而奚樂,聽流波而望洋[90]!皆一子以偏露[91],並繼室之罹霜[92]。號蕭蕭於殞木,哀闐闐於壞牆[93]。周無鄰以相杵,饒有弟而緌筐[94]。諒無貲以協睦,雖有哭而悠揚[95]。饒五喪其未舉,週一壞而矩央[96]。指越裝其可損,寫泉幽其再光。獨怪夫熒熒司命,瞢瞢彼蒼[97],或千指而逾贍,此數口而靡遑[98]!氓蚩蚩而長在,土琅琅而遽殃[99]。玩此時之芻狗,皆昔日之幹將[100]。豈古帝謂之縣解,將造物收其不祥[101]!鎬夜行而在燭,侖歸而不晹[102]。等悠悠於市合,何噭噭於歸藏[103]。虞舜在而猶膻,秦皇死而不香[104]。何帝鄉之滅沒,即人代以荒唐[105]。纊無纖其摽擗,車有素而徊徨[106]。委魂緒於虛微,起編歌而自觴[107]。撫夙衾以何得,竟愁思之不可量[108]

【注釋】

 [1]友朋:朋友。同心:志同道合;情投意合。簧:樂器裏發聲薄片。《詩·秦風·車鄰》:“並坐鼓簧。”絕琴:春秋時鐘子期死,好友伯牙破琴絕弦,終身不復鼓琴。後用以比喻失去知音。

[2]弱冠:古時男子二十成人,初加冠,體還未壯,故稱弱。鐘陵:今進賢縣。進賢縣原名鐘陵縣,晉太康元年(280年)置。民國·呂式斌《今縣釋名》:“唐廢鐘陵入南昌,宋改置進賢鎮,尋升鎮為縣。有棲賢山,唐撫州刺史戴叔倫攜家居此因名。”饒侖:生年不詳,字伯宗,萬曆十年中江西鄉試舉人,萬曆十一年(1583)與湯顯祖同中進士。中進士後授河北順德府的推官。萬曆十七年(1589)擢試禦史僅半年,便因病告歸,於萬曆十八年(1590)不幸在海清(今山東海清縣)舟中病死,運回臨川安葬。周宗鎬:生年不詳,字無懷,臨川人。多次鄉試均落榜,始終沒有得中舉人,一生貧困潦倒。奇士:非常之士。德行或才智出眾的人。

[3]青:比喻年少。瞻視:觀瞻。指外觀。《論語·堯曰》:“君子正其衣冠,尊其瞻視,儼然人望而畏之。”髯:臉上多須。口:口才。

[4]譚說:議論;談論。《新唐書·隱逸傳·賀知章》:“性曠夷,善譚說。”龂:露齒貌。軒然:笑貌。漢·黃憲《天祿閣外史·論學》:“韓王軒然仰笑而墮冠曰:‘徵君果以無閭生為弟子耶?’” 

    [5]嵯峨:本義指山高峻貌。此指三人特立特行的樣子。蹣跚:行步緩慢貌。宋·陸遊《戲作野興》詩之四:“客散茅簷寂,蹣跚自閉門。”

[6]李遂:字邦良,豐城人。曾任兵部左侍郎。博學多智,長於用兵。劉顯:明抗倭名將。官副千戶,後任浙江都司參將,於浦口岡下大敗倭寇,遷副總兵。又盡殲劉家莊倭寇。嘉靖四十一年,充總兵,鎮守廣東。辦率軍赴福建援助抗倭,與戚繼光、俞大猷等連續破倭。繼任狼山總兵,統制大江南北,防倭進犯。進官都督同知。中表:指與祖父、父親的姐妹的子女的親戚關係,或與祖母、母親的兄弟姐妹的子女的親戚關係。漢·蔡邕《貞節先生陳留範史雲銘》:“君離其罪,閉門靜居,九族中表,莫見其面。” 

[7]帝王:皇帝及各種君王的統稱。即“其時的當權者”。此指譚倫。籌策:籌算。謀劃;揣度料量。占候:古代星占家視天象變化以附會人事,預言吉凶。  

[8]曉夜:日夜。映雪月:古人稱康家貧,晚上點不起燈,常映雪(藉雪的反光)讀書。後用為勤學的典故。明·廖用賢《尚友錄》卷四:“晉代孫康,京兆人,性敏好學。家境貧寒,燈已無油,嘗於冬月映雪讀書。”

[9]南宮:指禮部會試,即進士考試。明·葉憲祖《碧蓮繡符》第一折:“去年鄉闈領解,南宮未利。”都下:京都。《南史·儒林傳·顧越》:“弱冠遊學都下,通儒碩學,必造門質疑,討論無倦。”

[10]衾枕:被子和枕頭。泛指臥具。 

[11]理:治理;管理。《呂氏春秋·勸學》:“聖人之所在,則天下理焉。”潔清:廉潔,清白。公忠:公正忠誠;盡忠為公。 

[12]告:表明,請求。此指告假。臨清:今山東省西北部,漳衛河與古運河交匯處。汰:通過,經過。

[13]濆(fén):水邊。

[14]遽爾:疾,速。這句話的意思是;我好傷心啊伯宗!您的親朋好友還沒來得及看看你,你這麼快就走了!

[15]諸生:明清兩代稱已入學的生員。不倫:不相當;不相類。

[16]益:更,又。騎射:騎馬和射箭。兵法:用兵作戰的方法、策略。

[17]陳炌:臨川人。萬曆五年至十一年在禦史大夫任。曾作《酉塘公傳》,記湯顯祖祖父懋昭生平事蹟。

[18]譚綸:撫州宜黃人。萬曆初年任兵尚書。這句話的意思是;譚倫只用他的計策卻不用他的人。

[19]恚懣(huìmèn):亦作“憤滿”。抑鬱煩悶。宋·歐陽修《湖州長史蘇君墓誌銘》:“﹝君﹞日益讀書,大涵肆於六經,而時發其憤悶於歌詩,至其所激,往往驚絶。”病目:眼睛患病。瞑:閉眼,指死亡。後婦:後妻。漢·辛延年《羽林郎》:“男兒愛後婦,女子重前夫。”

[20]這句話的意思是:發現曾經接受了一本異人書,裏面有燒練黃金的方法,於是照著去做,但沒有成功。

 [21]辟穀:古稱行引導之術,不食五穀,可以長生。道家方士乃附會為神仙入道之術。時來就予食:時常來我家吃飯。

[22]為:因為,因此。仲兒:第二個兒子。壯慧:非常聰明但又早死。

[23]慨然:感慨貌。長遊:外出遠遊。志:打算,想法。

[24]重華:虞舜的美稱。祖龍:指秦始皇。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》:“﹝三十六年﹞秋,使者從關東夜過華陰平舒道,有人持璧遮使者曰:‘為吾遺滈池君 。’因言曰:‘今年祖龍死。’”裴駰集解引蘇林曰:“祖,始也;龍,人君象。謂始皇也。”客死:死於異地他鄉。

[25]帝所:天帝或天子居住的地方。仙去:去世。死的婉辭。

[26]兵訣:兵法之書。長:全部。

[27]信宿:連宿兩夜。《詩·豳風·九罭》:“公歸不復,於女信宿。”毛 傳:“再宿曰信;宿,猶處也。”掀髯:激動貌。宋·蘇軾《次韻劉景文兄見寄》:“細看落墨皆松瘦,想見掀髯正鶴孤。

[28]辛卯:萬曆十九年。裁:同“才”。送予嶺南:送我離家到嶺南去。唏:哀歎。

[29]悵然:不痛快的樣子。勉飯:多吃飯。勉:盡力,用盡所有力量。《論衡》:“知力耕可以得穀,勉貿可以得貨。”自怡:自樂;自娛。長生:長壽。《老子》:“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,以其不自生,故能長生。”

[30]舊館:舊日的館舍。如是:像這樣。《禮記·哀公問》:“君子言不過辭,動不過則,百姓不命而敬恭,如是則能敬其身。”意思是我已到這裏,和周伯宗在一起了。

[31]晤:對,面對。踟佇(chí zhù):踟躕,徘徊。

[32]恢詭:荒誕怪異。唐·劉禹錫《和韓十八侍禦見示岳陽樓別竇司直詩》:“鵾鵬疑變化,罔象何恢詭?” 

[33]弓裘:謂父子世代相傳的事業。典出《禮記·學記》:“良冶之子,必學為裘;良弓之子,必學為箕。”北渚:北面的水涯。研席:硯臺與坐席。借指學習。文昌:星座名。共六星,在鬥魁之前,形成半月形狀。此指湯顯祖家所在地撫州文昌裏。

[34]通衢:四通八達的道路。頡頏(xié háng):亦作“頡亢”。謂不相上下,相抗衡。這句話的意思是說:饒侖有2米高的個子(古代一尺約為23釐米),清瘦修長。翻眼仰視,走路異常;而周宗鎬個子不足1米,髯口鬍鬚,其貌不揚,簡直就是個侏儒怪人;而湯顯祖體貌居中,堂堂正正,一表人才。三人總是走在一起。

[35]服禦:亦作“服馭”。指服飾車馬器用之類。幾:表示不定的數目,意思是不分你我。毾(tà):《說文》“毾,毾㲪也。”古代西域的一種高質量毛織毯。巾箱:古時放置頭巾的小箱子,後亦用以存放書卷、檔等物品。

[36]風雨如晦:風雨交加;天色昏暗猶如晦日的夜晚。晦:黑夜。

[37]擊目:目擊,目睹。《五燈會元·九峰虔禪師法嗣·禾山無殷禪師》:“問:‘尊者撥眉擊目,視育王時如何?’師曰:‘即今也恁麼。’”此是指相對而笑的意思。

[38]寶王:對佛陀的尊稱。《楞嚴經》卷三:“願今得果成寶王,還度如是恒沙眾。”此是說自己受菩薩保佑中舉。成器:成為器具。《禮記·學記》:“玉不琢,不成器。”後因以比喻成為有用的人材。善刀:拭刀。《莊子·養生主》:“善刀而藏之。”陸德明釋文:“善,猶拭也。”後用以指事前的準備。嘗:嘗試。

[39]損趣:指作文文字不合規格。文囿:文章園地。唐·駱賓王《上郭贊府啟》:“又以家傳素業,弋書林而騁志;少奉庭訓,踐文囿以漁魂。”搖心:謂心神不定。武場:武科考試的試場。

[40]徂:過去,逝去。

[41]生慮:生計之慮。

[42]痤:一種皮膚病,俗稱“粉剌”。瘠:身體瘦弱。《左傳·昭公十三年》:“牛雖瘠,僨於豚上,其畏不死?”

[43]公車:官車。《周禮·春官·巾車》:“巾車掌公車之政令。”鄭玄注:“公,猶官也。”窘:困境。黽(min):勉力的意思;勉:努力,勉力的意思。這兩個字是同意複合詞,意思相近。傾囊:猶解囊,出錢。謂盡出所有。

[44]往吝:指過分愛惜,不舍得。往:指去那兒,吝,行路困難。蹇:生活困難;不順利。來章:寄或送來的詩篇文章。

[45]司刑:官名。《周禮》秋官之屬。掌五刑之法。後泛指主管法律刑罰的官。縻:消耗,通“靡”。漿:發酵飲料(低度濁酒)。

[45]不遺:全部都使出來,一點不保留。遺:留。奉常:保持恒久。

[46]上書: 向君主進呈書面意見。赴闕:入朝。指陛見皇帝。此指奉上兵書。方略:方針和策略;方法與謀略。

[47]踒(wō):扭傷。恣遊:縱情遊覽;縱情遊蕩。兢:小心,謹慎。

[48]意智: 猶智慧。《三國志·蜀志·先主傳》“先主殂於永安宮,時年六十三”裴松之注引《諸葛亮集》載先主遺詔敕後主:“可讀《漢書》、《禮記》,閒暇歷觀諸子及《六韜》、《商君書》,益人意智。”年命: 年壽命運。無彊:無窮;永遠。 

[49]彈冠: 彈去冠上的灰塵;整冠。《楚辭·漁父》:“吾聞之,新沐者必彈冠,新浴者必振衣。”投書:扔下書籍。

[50]短籌:數目小的籌碼。比喻短命早死。元·孔學詩《東窗事犯》第三折:“臣想統三軍永遠長春,不想半路裏拔著短籌。”世局:政局;世道。亦泛指情勢。長想:遐想;追思。漢·傅毅《舞賦》:“於是躡節鼓陳,舒意自廣。遊心無垠,遠思長想。”僊方:舊時幻想成仙所服食的丹藥。

[51]佳期:美好的時光。多指同親友重晤或故地重遊之期。神物:神靈、怪異之物。《易·繫辭上》:“探賾索隱,鉤深致遠,以定天下之吉凶,成天下之亹亹者,莫大乎蓍龜。是故天生神物,聖人則之。”

[52]飲器:飲酒的器皿。青鋒:指鋒利的長劍。铓(máng):光芒。

[53]流華:如水的月光。雄心:偉大的理想和抱負。漢·阮瑀《為曹公作書與孫權》:“示之以禍難,激之以恥辱,大丈夫雄心,能無憤發。”未央:未盡,未已,沒有完結。

[54]浩渺:廣大遼闊;宏大。淋浪:流滴不止。此指無盡。

[55]度世:猶出世。謂超脫塵世為仙。氣術:指用辟穀之術。休糧:謂停食穀物。 

[56]閱:觀賞。九州:古代分中國為九州。《書·禹貢》作 冀、兗、青、徐、揚、荊、豫、梁、雍;《爾雅·釋地》有幽、營州而無青、梁州;《周禮·夏官·職方》有幽、並州而無徐、梁州。後以“九州”泛指天下,全中國。反:同“返”。樂康:指快樂、安康。

[57]慷慨:情緒激昂。雄職:重要的職位。《後漢書·蓋勳傳》:“此人明智有餘,然不可假以雄職。

[58]王事:王命差遣的公事。方剛:謂人在壯年時體力、精神正當旺盛。《詩·小雅·北山》:“嘉我未老,鮮我方將,旅力方剛,經營四方。”

[59]詳:詳細;詳盡。

[60]訃:報喪。惟良:賢良;賢能的官吏。

[61]司業:學官名。隋以後國子監置司業,為監內的副長官,協助祭酒,掌儒學訓導之政。至清末始廢。叫絕:稱絕。這裏是指大聲叫喊。

[62]不臧:猶不吉。《北史·僭偽附庸傳·赫連定》:“俄而群狐百數,鳴於其側,定命射之,無所獲。惡之曰:‘所見亦大不臧,咄咄天道,復何言哉!’”

[63]眉目:眉毛和眼睛。准:鼻子。李白《梁甫吟》:“君不見高陽酒徒起草中,長揖山東隆准公。”頦(kē):下頜下方或下頜支之間的表面,通稱“下巴”。昂:昂揚,高傲 。

[64]遽(jù):驚慌,匆忙。韻:氣韻;風度。不莊:不恭敬。《大戴禮記·曾子大孝》:“居處不莊,非孝也。”

[65]股掌:大腿與手掌。此指掌握之中。情興:情趣興致。滄涼:寒涼;寒冷。宋·梅堯臣《送秀州海鹽知縣李寺丞》:“滄涼朝日近,紫翠晚山尖。”

[66]疎:同“疏”。疏導,開通。缺望:猶失望。

[67]重子:猶宗子,古代指承嗣宗祧的嫡長子。矜矯:憐憫,憐惜。隋·江總《遊攝山棲霞寺詩》:“朽謝豈矜矯。五淨自此涉。”世業:世代相傳的事業或職業。匡襄:輔佐幫助。明·黃道周《節寰袁公(袁可立)傳》:“二三賢士大夫黽勉戮力,柴叔輿以質實匡襄於先,於廷益以駿烈克鞏於後,吳永清、羅學古之徒鹹將助竭蹷也。”

 [68]予美:指自己所愛的人。《詩·陳風·防有鵲巢》:“誰侜予美,心焉忉忉。”朱熹集傳:“予美,指所與私者也。”搶攘:紛亂貌。《漢書·賈誼傳》:“本末舛逆,首尾衡決,國制搶攘,非甚有紀,胡可謂治?”

[69]庶子:舊時指嫡子以外的眾子。《儀禮·喪服》:“庶子不得為長子三年,不繼祖也。”賈公彥疏:“庶子,妾子之號,適妻所生第二者,是眾子,今同名庶子,遠別於長子,故與妾子同號也。”修立:修身而有所成就。《周書·李遷哲傳》:“遷哲少修立,有識度,慷慨善畫。”淑:假借為“俶”。善良;美好。芳:比喻美名或美德。

[70]繡衣:彩繡的絲綢衣服。古代貴者所服。這裏表示受君主尊寵。漢武帝天漢二年(前99年),使光祿大夫範昆及曾任九卿的張德等,衣繡衣,持節及虎符,用軍興之法(依照戰時制度),發兵鎮壓農民起義。因有“繡衣直指”、“直指使者”、“繡衣禦史”等說法,非正式官名。直指,《漢書·百官公卿表》顏師古注引服虔曰:“指事而行,無阿私也。”珥筆:古時官吏、諫官入朝,或近臣侍從,把筆插在帽子上,以便隨時記錄、撰述。毫芒:毫毛的細尖。 

[71]君親:指的是君王與父母。何償:未嘗。

[72]輲(chuán):古代運載棺材的車子。靡及:趕不上;來不及。

[73]遡:同“溯”。 逆著水流的方向走、逆水而行。頓擗:崩倒;倒塌。《文選·曹植<送應氏>詩之一》:“垣牆皆頓擗,荊棘上參天。”張銑注:“頓擗,崩倒也。”頹磄:委靡不振貌。

 [74]盍簪(hé zān):亦作“盍戠”。指朋友。清·昭梿《嘯亭雜錄·詩龕》:“家築詩龕三間,凡所投贈詩句,皆懸龕中,以志盍簪之誼。”挺解:渙散;鬆散。漢·枚乘《七發》:“雖有金石之堅,猶將銷鑠而挺解也,況其在筋骨之間乎哉!”方舟:兩船相並。 

[75]誰相:想誰。

[76]半朞:半年。朞(jī):指時間周而復始。朞日,即三百六十五日。《素問·天元紀大論》:“運氣運行,各終朞日,非獨主時也。”素帶:白絹縫製的大帶。服喪用。《南齊書·禮志下》:“當單衣白帢素帶哭於中門外,每臨輒入,與宮官同。”三旬:30天,1個月。縞裳:指白色衣服。縞,白色也。

 [77]哂:譏笑。禮亡:亡禮。

[78]夏五:夏至後陰曆逢五為伏其三伏,叫做“夏五”。

[79]癉熱:古病名。泛指熱性病。《靈樞·論疾診尺》:“冬傷於寒,春生癉熱。”烝厥:指突然昏倒、手足逆冷等症。三陽:中醫謂太陽、少陽、陽明三經脈為三陽。《史記·扁鵲倉公列傳》:“扁鵲乃使弟子子陽厲針砥石,以取外三陽五會。”

[80]呿(qù):張口貌。《莊子·秋水》:“公孫龍口呿而不合,舌舉而不下。”禓(shāng):古代指強鬼(死於非命之鬼)。《禮·郊特牲》:“鄕人禓。《注》禓強鬼,謂時儺索室,毆疫逐強鬼”。

[81]炎荒:指南方炎熱荒遠之地。

[82]跰跚(bèng shān):猶蹣跚。行步搖晃跌撞。軫(zhěn):悲痛。屈原《九章》:“出國門而軫懷兮。”彌留:病危將死的時候。

[83]辭家:離別家園。枯臘:幹屍。此指屍體。《漢書·楊王孫傳》:“其屍……裹以幣帛,鬲以棺槨,支體絡束,口含玉石,欲化不得,鬱為枯臘。”踉蹌(liàngqiāng):指走路不穩,也作蹡踉。踉:跳躍〔跳踉〕。蹌:形容行走合乎禮節。

 [84]湮微(yān wēi):沒落衰微。宋·陳亮《問答上》:“誅鋤剗削,至於分裂以各王其子弟,同姓湮微,而後族之禍又成矣。”章:通“彰”。彰明,明顯,顯著。《淮南子》:“鐘之與磬也,近之則鐘音充,遠之則磬音章。”

[85]袂(mèi):衣袖,袖口。河梁:橋樑。後借指送別之地。這裏是指在水邊送別。宋·葉適《送宋知錄》:“與子比鄰計未疎,河梁新駕月明初。”

 [86]旴姥:南城縣旴水邊的山。明·何文淵《新城先賢祠堂記》:“旴姥之水自南而趨東,麻姑之山自北而環西府”。邅(zhān):難於行走的樣子。《易·屯》:“邅,屯邅,難行不進貌。”湞陽:前206年至西元前195年間,漢高祖在今英德市英中、英東地區及翁源縣和新豐、佛岡縣部分地區置湞陽,屬桂陽郡。治今英德市區。

[87]顏髯:面容和鬢髮蒼:灰白色。

    [88]商:通“章”。篇章,樂竟為一章,引申為詩文的篇章。《荀子·王制》:“修憲命,審詩商,禁淫聲,以時順修,使夷俗邪音不敢亂雅,太師之事也。” 其亡其亡:《周易》:“其亡其亡,系於苞桑。”意思是完蛋啦!完蛋啦!就象系在桑樹上的草窠子一樣,大風一吹就掉啦!

[89]鍾子牙:戰國鄭·列禦寇《列子·湯問》:“伯牙鼓琴,志在高山,鐘子期曰:'善哉,巍巍乎若泰山!'志在流水,鐘子期曰:'善哉,洋洋乎若流水.'” 蒙莊:指莊周。唐·劉禹錫《傷往賦》:“彼蒙莊兮何人!予獨累歎而長吟。”滅質:淹沒天性和本質。戰國宋·莊周《莊子·繕性》:“文滅質,博溺心。”

[90]濠魚:河水中的魚。唐·駱賓王《答員半千書》:“夫鯤之為魚也,潛碧波,泳滄流,沉腮於渤海之中,掉尾乎風濤之下,而濠魚井鮒自以為可得而齊焉。”濠:底部安放有竹刺的護城河。奚:文言疑問代詞,相當於“胡”、“何”。流波:流水。

[91]一子:佛教用語。《出涅盤經》:“謂菩薩修慈悲行。視諸眾生猶如一子。若見眾生修習善業。勝進聖道。心則歡喜。若見眾生造作惡業。流轉生死。心則愁惱。譬如父母見子安隱。心則觀喜。見子遇患。心則苦惱。經雲。視諸眾生同於一子。是也。”偏露:父死曰孤露,亦稱偏露。謂孤單無所蔭庇。

[92]繼室:古代諸侯的夫人稱元妃,元妃死後,次妃代理內事,叫“繼室”。 後世凡正室亡故,侍妾扶正,亦稱繼室。續娶;續娶之妻。罹霜:遭遇苦難。

[93]蕭蕭:形容淒清、寒冷。晉·陶潛《祭程氏妹文》:“黯黯高雲,蕭蕭冬月。”殞:通“隕”。墜落。闐闐(tián tián):形容聲音洪大。晉·左思《蜀都賦》:“車馬雷駭,轟轟闐闐,若風流雨散,漫乎數百里間。”壞:倒塌,指建築物遭到破壞。

 [94]相杵( chǔ):舂穀時發出的號子聲。引申為哭。《史記·商君列傳》:“五羖大夫死,秦國男女流涕,童子不歌謡,舂者不相杵。”裴駰集解引鄭玄曰:“相謂送杵聲,以聲音自勸也。”緌(ruí):古時帽帶打結後下垂的部分。《禮記·內則》:“冠緌纓。”孔穎達疏:“結纓頜下以固冠,結之餘者,散而下垂,謂之緌。”筐:簪。《淮南子》:“柱不可以摘齒,筐不可以持屋。”高誘注:“筐,小簪也。”

[95]無貲(zī):亦作“無資”。沒有錢財。《東觀漢記·桓榮傳》:“﹝桓榮﹞少勤學……貧窶無資,常客傭以自給。”協睦:亦作“協穆 ”。和睦。《書·周官》“以安和天下眾民,使小大皆協睦。”悠揚:形容聲音長。 

[96]五喪:指《儀禮·喪服》篇中所制定的五等喪服,由重至輕分別為斬衰、齊衰、大功、小功、緦麻,每一等都對應有一定的居喪時間。死者的親屬根據與死者關係親疏遠近的不同,而穿用不同規格的喪服,以示對死者的哀悼。央: 通“殃”。災禍。

[97]熒熒:光閃爍貌。司命:星名。虛宿北的二星,掌管生命的神。《宋史·天文志三》:“司命二星,在虛北,主舉過、行罰、滅不祥,又主死亡。”瞢瞢(méng méng) :亦作“矒矒”。昏昧;糊塗。《呂氏春秋·介立》“吾義不食子之食也” 高誘注:“昔者齊饑,黔敖為食於路,有人戢其履,瞢瞢而來。”

[98]千指:一人十指,千指,形容人多。逾: 超過;勝過。贍:周濟;幫助。靡遑:亦作“靡皇”。無暇,來不及。宋·嶽飛《奏辭檢校少保第二劄子》:“伏蒙聖恩曲降詔諭,未賜俞允,臣義有未盡,跼蹐靡皇,輒敢再羾丹誠,仰幹淵聽。”

[99]氓:《說文》“氓,民也。”本義為外來的百姓,這裏指自彼來此之民。蚩(chī)蚩:通“嗤嗤”,笑嘻嘻的樣子。《詩經·國風·衛風·氓》:“氓之蚩蚩,抱布貿絲。”琅琅:形容金石撞擊的聲音、響亮的讀書聲音等。遽:快,迅速。

[100]芻狗:古代祭祀時用草紮成的狗,在祭祀之前是很受人們重視的祭品,但用過以後即被丟棄。《老子》第五章“天地不仁,以萬物為芻狗;聖人不仁,以百姓為芻狗。天地之間,其猶橐龠(tuóyuè)乎?虛而不屈,動而愈出。多聞數窮,不若守於中。”幹將:古劍名。漢·趙曄《吳越春秋·闔閭內傳》:“闔閭請幹將鑄名劍二枚,幹將者,吳人也。與歐冶子同師,俱能為劍。越前來獻三枚,闔閭得而寶之,以故使劍匠作為二枚:一曰幹將,二曰莫邪。莫邪,幹將之妻也。幹將作劍,采五山之鐵精,六合之金英,候天伺地,陰陽同光,百神臨觀,天氣下降,而金鐵之精不銷淪流。”此指辦事幹練、能起重要作用的人才。

[101]縣解:天然的解脫。謂於生死憂樂無所動心。《莊子·養生主》:“適來,夫子時也;適去,夫子順也。安時而處順,哀樂不能入也,古者謂是帝之縣解。”造物:指創造萬物,也指創造萬物的神力。不祥:指不吉利;不善之事或不善之人。

[102]在:在於;決定於。唐·劉禹錫《陋室銘》:“山不在高。”晹(yì):太陽在雲層裏忽隱忽現。

 [103]悠悠:指悠閒自在。市合:開市。宋·孟元老《東京夢華錄·東角樓街巷》:“以東街北曰潘樓酒店,其下每日自五更市合,買賣衣物書畫、珍玩犀玉。” 噭噭(jiào jiào):哭聲。《莊子·至樂》:“人且偃然寢於巨室,而我噭噭然隨而哭之。”歸藏:歸葬。唐·王勃《為原州趙長史請為亡父度人表》:“今者歸藏有日,先遠戒期。”

[104]膻(shān):通“馨”,散佈很遠的香氣,喻人品德美好高尚。秦皇死而不香:傳說秦始皇死亡的時候正是暑天,由於高溫屍體巳經腐爛發臭了。為了遮人耳目,大臣胡亥一行命人買了許多魚裝在車上以亂其臭,迷惑大家。

 [105]帝鄉:神話中天帝住的地方。《莊子·天地》:“千歲厭世,去而上仙,乘彼白雲,至於帝鄉。”滅沒:本指馬跑得極快。後引申死亡,湮沒。《列子.說符》:"天下之馬者,若滅若沒,若亡若失。"人代:人世。南朝·梁武帝《守護晉宋齊諸陵詔》:“命世興王,嗣賢傳業,聲稱不朽,人代徂遷。”荒唐:猶荒誕。

[106]纊:古時指新絲綿絮。古人臨死,置纊於其口鼻之上,以驗氣息之有無。纖:細紋絲帛。《楚辭》:“被文服纖,麗而不奇些。”摽擗:又作“擗摽”撫心,拍胸。形容哀痛的樣子。《詩·邶風·柏舟》:"靜言思之,寤辟有摽。"朱熹集傳:"辟,拊心也。摽,拊心貌。"高亨注:"辟,讀為擗,拍胸也。"《文選·馬融〈長笛賦〉》:"靁歎頹息,掐膺擗摽;泣血泫流,交橫而下。"李周翰注:"擗摽,撫心也。"素:素布。徊徨:徘徊彷徨。形容驚悸不安或心神不定。

[107]魂緒:魂魄。虛微:衰弱,弱小。自觴:自飲。

[108]夙:舊有的。《後漢書·劉虞傳》:“虞雖為上公,天性節約,…遠近豪俊,夙僭奢者,莫不改,而歸心焉。”衾:屍體入殮時蓋屍的東西。愁思:憂愁的思緒。


【賞析】

這篇文章是湯顯祖為《哀偉朋賦》寫的一篇序文。作於萬曆十九年(1591)辛卯,時年湯顯祖四十二歲。

湯顯祖在求學期間,從17歲到20歲這3年多的時間裏,與饒侖、周宗鎬的交往是最為密切的,交誼甚篤,可謂莫逆之交。“予年未弱冠,有友二人,鐘陵(今進賢)饒伯宗侖,臨川周無懷宗鎬,皆奇士也”、“三人嵯峨蹣跚而行乎道中,旁無人也”(見《哀偉朋賦》)。就是說,他們3人皆為“奇士”,自視清高,目空一切,耿直豪爽,形影不離,親如手足,一起“逍遙石梁斜”在文昌裏文昌橋周邊遊玩至太陽下山;一塊“吐屬自清華”談詩論文,語言清麗,舉止放浪,共同過著浪漫的書生生活。

饒侖,生年不詳,字伯宗,江西進賢人。多次參加科考,萬曆十年中江西鄉試舉人,萬曆十一年(1583)與湯顯祖同中進士。中進士後授河北順德府的推官。萬曆十七年(1589)擢試禦史僅半年,便因病告歸,於萬曆十八年(1590)不幸在海清(今山東海清縣)舟中病死,運回臨川安葬。

周宗鎬,生年不詳,字無懷,臨川人。因文字不合規格,多次鄉試均落榜,始終沒有得中舉人,一生貧困潦倒。曾學騎射兵法,想圖一個軍階出身。到了四十歲的時候,曾到北京見禦史陳介和大司馬譚綸等當權者言時務獻兵法,均遭排斥拒絕。譚綸只用其兵法卻不用他這個人。週一氣回到臨川,憤怒之極,把眼睛都氣瞎了。後來是用他小妾的乳汁才算把眼疾治好。只是家計日益困難,便想用燒煉黃金的方法來解決困難。黃金無法燒煉成功,便只好學辟穀了。但他又不能久餓,就常到湯家來吃飯。湯家收養了他的第二個兒子周如命,這是他兩個兒子中最聰明的一個。但這個兒子又早死了,因此他便想出外遊蕩,不回家鄉。他把自己所藏的兵書都交給饒侖收藏。而饒侖已於萬曆十八年病逝,饒侖死後,連兵書也丟了。於是他說:“只剩下我一個人了。”本年,他年已六十,湯在離家往嶺南時,他也前來作別。他認為這一回就是永訣,並深以他之修命不立為恨。本年九月,湯在南城登高。十月裏到了廣東英德,忽夢見周宗鎬前來告別,自說他已經和饒侖在一處了。湯有感於知友的生離死別,且不管是夢是真,就寫下了《哀偉朋賦》作為悼念。然而他真的在萬曆十九年(1591)十月後,貧病交加而逝世。周宗鎬少年以文章意氣自豪,於古帝王將相儒者之略無所不窺。談天下厄塞,如在幾席。性輕財,不吝嗇,樂助人。將死,對其子曰“吾無所負於人,止欠某氏六斛粟,必還之。” 

從年齡來看,這三人年齡不同。周無懷年齡最大,饒伯宗次之,湯顯祖最小。萬曆十九年(1591),湯顯祖南下徐聞時僅42歲,而來送行的周宗鎬“年已六十”,可推斷周宗鎬大湯顯祖18歲。可見他們在臨川三年同學是屬於忘年交。從體貌上看,這3人體貌不一。“惟吾朋之恢詭,形一短而一長”、“侖長不盡九尺,瘠而青,瞻視行步有異。鎬長不盡三尺,髯而甚口”、“無懷之胸腑有奇,伯宗之體貌殊方。予參差以中立,互通衢而頡頏。”就是說,饒侖有2米高的個子(古代一尺約為23釐米),清瘦修長。翻眼仰視,走路異常;而周宗鎬個子不足1米,髯口鬍鬚,其貌不揚,簡直就是個侏儒怪人;而湯顯祖體貌居中,堂堂正正,一表人才。湯這時既遍覽諸史百家,朋友們如饒、周等也習譚帝王大略。這三位知友,充滿了浪漫隋調,不是同案共榻,曉夜誦書,就是在大街遊行,高談大笑。在賦和賦序裏,寫出了他們三入在文昌橋共學時兄弟般的友愛,更寫出了他們自命不凡、目空一切的秀才氣味。可能在這個時候,湯和饒、周交往更要密切些、深厚些,但其他的朋友和湯“共事筆硯”,也能夠從這段真實的描寫裏看出一個輪廓。

然而,他們3人何以會成為“抗壯三友”?主要是他們的性格氣質使然。湯顯祖“雪白自本性,雲清無俗娛”,“無柔曼之骨”(《寄奉學士餘公》);饒侖 “吐屬自清華”、“才骨兼奇”(《賦海寄饒海鹽》);周宗鎬意氣自豪,於古帝王將相儒者之略無所不窺,“胸腑有奇”。他們3人皆為“抗壯奇士”,性格相仿,剛烈正直,意氣相投,不卑不亢,高傲倔強。何為“奇士”?對此,湯顯祖有過說明:奇士之心最靈,天下文章有生氣者全在奇士。常人如蠕蟲,奇士似飛蛾,飛蛾來自蠕蟲,實為同類,但蠕蟲匍匐於地,萎縮卷屈,而飛蛾翔舞於天,無所不至。常人局促不伸,意有所滯,而奇士馳騁其心神於上天下地,來去古今,有廣闊的視野,高遠的見識,所以奇士富於想像力和創造性(《序丘毛伯稿》)。他們有“奇士”風度,抗壯意氣,志同道合,脾氣相投,成為生死之交的同窗摯友也就不足為奇了。

他們在臨川同窗三年的學習生活是充滿艱辛而又富於樂趣的。“而侖複曉夜誦書,常與予映雪月,交書而盡,乃已。同臥處3歲餘,前後別去”、“並弓裘於北渚,同研席於文昌”、“服無分於幾帽,詩書或亂於巾箱。夜談則風雨如晦,曉起而月出之光。有擊目而成笑,無疑情之見妨。”就是說,這三人在學習上常常刻苦讀書至深夜,借著雪色月光,切磋讀書心得,看完書後相互交換。在生活上同臥一床,以誠相待,不分彼此,親如手足。他們有時出遊郊外,練習弓箭,探討學問。夜間論爭伴著風雨交加,早晨起來月光還未隱去。相互對視而笑,毫無猜忌防患之心。他們能這樣同甘共苦,相互關照,心誠無猜,足見他們的情誼深厚,寬廣胸懷。

湯顯祖在與摯友饒侖、周宗鎬的生離死別中,其《哀偉朋賦》等詩文就記敘了最為動情感人的幾件事,進而展示了他們生死之交的真摯深情。

其一,饒侖病死,湯顯祖在南京得到他的訃告,昏倒在床上。不怕同事恥笑,替他帶素半年。後又望江遙祭,傷心痛哭。湯顯祖與饒侖友情非同一般。在臨川同學期間,就“常與予映雪月,交書而盡,乃已。同臥處三歲餘,前後別去”,同處一床,借著雪月之光,常常讀書到深夜。後來又同到南京繼續求學應考,“至同赴南宮,試都下,臥未嘗有異裘枕,履襪先起者即是,不知其誰也!”二人朝夕相處,共臥同枕,被褥不分,鞋襪相共,不分彼此。中進士後,饒侖赴順德府任職擔任推官(又稱司理),治所在廣東刑臺縣,湯顯祖深情送別,並作詩《送饒司理順德》。萬曆十七年饒侖被提拔,“擢試禦史。病,告卒於臨清”。就是說,饒侖擢試禦史僅僅半年就生病,便因病告歸,在回歸途中,不幸在臨清(今山東臨清縣)舟中病死。“汰舟於姑孰。予在南祠,望江濆而哭之,曰‘傷哉伯宗,君親友之望未塞,而遽爾乎!’”死訊傳來,湯顯祖悲痛欲絕,傷心難忍。當時湯顯祖正在南京禮部任職,無法親臨現場送別。因而當饒侖的靈柩由船運經過姑孰(今安徽當塗縣)時,湯顯祖當即趕往南京的江邊,焚香跪拜,望江遙祭,以示悼念,並痛哭地說:“悲傷啊伯宗!親友們對你的期望,都還沒有實現,你就這樣倉促地死去啊!”其語亦哀,對饒侖倉促地離開人世,表示極度地悲傷。望江遙祭,傷心痛哭,其場面悽楚悲切,凸現了湯顯祖痛失摯友的彌貴情懷。

其二:湯顯祖被貶南下,周宗鎬前來送行,握手淚別,其情亦哀。“辛卯秋,裁六十,來送予嶺南。握手而唏曰‘伯宗與予獨一子,皆不好讀父書,無能言其父者,即從此長別。子能忘言於故友乎?’予悵然止之,曰:‘勉飯自怡,長生固人所為也。’”這段話大意是說,萬曆十九年(1591),湯顯祖遭貶南下徐聞。九月的一天秋風颯颯,涼意陣陣,撫河瑤湖岸邊站著前來送行的人們。不僅有老家的親戚,還有青少年時代所結交的一些朋友,如帥機、薑耀先、周宗鎬等人。周宗鎬本是個落魄的窮秀才,胸腑有奇,體貌怪異,受人歧視,謀生不易。湯顯祖對這位老友敬重有加,在他生活困難時常常接濟幫助他。這次周宗鎬拖著老邁的病體前來送行,情緒最低落,心情最難過。他們的好友饒侖已於去年(萬曆十八年)病逝,在臨川現在只有他一個人,孤苦伶仃。眼下湯顯祖又要到邊遠的地方去,使他更覺得孤單。他預料自己也活不長久,臨別時眼含淚花,緊握湯顯祖的手哽咽地說:“我和你這次可算是長別了!你不要忘記我這位故友啊!”聽了他的話,湯顯祖心裏十分難過,暗自傷神,心裏明白,此番去蠻煙瘴雨之地也是前程未蔔,凶多吉少,何時能再會,確是渺茫無期。此時除了安慰囑咐周宗鎬多保重身體外,便再也找不到恰當的話語來安慰這位老友了。倆人緊握雙手,四目對視,眼含淚花,依依不捨,別離之情盡在默默無語中。這種深情,這種場面,真是太感人了。

其三:湯顯祖南下途中,夜夢故友,起而為賦哀之。“去大梅之南,夜夢鎬來告別,指伯宗之舊館曰:‘鎬其如是矣。’予驚而唔曰:‘有是耶!’起而發燭踟佇,為賦而哀之。”湯顯祖南下途中面臨著惡劣的環境,不由地觸景生情,聯想到自己的種種不幸遭遇,與周宗鎬握別時的悲切場景時不時地浮現在眼前,難分難舍的場面歷歷在目,對周宗鎬的思念之情則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腦海中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,在到達湞陽峽時,湯顯祖做了個奇怪的夢,夢見周宗鎬又一次向他告別,並說他已和饒侖在一起了。湯顯祖出於對故友生離死別的真摯情感,不管這夢境的真假,起身點燈,來回踱步,揮筆寫下了聲情並茂的《哀偉朋賦》以示悼念。這是一篇動真情、懷摯友的抒情賦,寄託了湯顯祖對兩位摯友去世後的深沉哀思。當年“伯牙絕弦”,為痛失知音而不復鼓琴,而今湯顯祖為失去兩位知已而作賦哀悼。賦作抒寫少年時的真摯友誼,寫得情真意切,悱惻動人。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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